【病】大腸包小腸，解套！ @ 馬林魚寶齋

醒來，天光從氣窗的縫隙照進來。林北趴在急診室病床欄杆上，林小寶側躺在我們面前，長長的睫毛舒緩、微微震動，細細的呼吸舒緩，均勻綿長。很難想像一個帶給我們這麼多歡樂的孩子，等一下要麻醉、開刀、切片。平常我們大人給釘書針扎一下、煮飯時熱油噴濺就疼痛不已，這小小的身軀，怎麼能承受手術刀、乃至可能隨之而來的疼痛與治療？於是，已經酸澀的眼睛又開始流淚。

床邊來了另一個外科醫生，要跟我們討論稍後動手術的事。依照先前台北長庚急診、林口長庚急診與外科醫生的說法，腸套疊是急症，理應馬上處理；腫瘤的部分，慣常看的診所黃醫師也注意到林小寶的圓滾肚肚，除了每次看診時會幫小寶觸診，也曾提醒我們要注意、追蹤。於是我們很自然地想到這次的腸套疊、乃至所謂「疑似腫瘤的陰影」，是否息息相關？

然而身為母親，我實在不希望一個如此年幼的孩子，肚子來上一刀啊！

外科醫生在耳邊陳述著，我望向林小寶的睡容，突然想到：「他已經有了好一段時間沒有喊疼了！」又想起過去常看的醫普書，幾乎都提到「第二意見」的重要。於是我們告訴外科醫生，雖然空氣灌腸當時仍有套疊和陰影，但基於臨床的觀察，我們希望再次確認林小寶的腸子是否自行解開了；倘若解開，表示腸套疊的緊急狀況解除，之後是否套回去，再說！但至少爭取到緩衝時間，可以參考第二、甚至第三意見，決定是否開刀解決腫瘤。

外科醫生不置可否，把決定權交給我們。我則和林北約定：「先讓我去上廁所，等我回來就決定，把答案告訴長庚急診主治醫師。」

上廁所，只需要一兩分鐘，然而「婦人之仁」、「速戰速決」、「謹慎為上」、「第二意見」這些詞彙不斷地在我腦海中衝突、叫罵、彼此挑戰。回到病床旁，林北說，「就這麼做吧！」

主治醫生可以理解我們的掙扎，他表示無論如何小寶都得住院觀察，那就先上樓，再請肝膽腸胃科醫生幫林小寶照超音波，進行後續治療。

緊接著是安頓林小寶、辦理住院、聯絡辦公室、處理請假和代課。

那年，新學期的第一天，我騎車出門後的二十秒就出了車禍。右腳腳踝骨折，用兩片鋼片、一根鋼針、六七支螺絲鎖緊，開了兩刀、請假一學期。在救護車上，我打電話到辦公室，輕描淡寫地說：「我出車禍了，好像骨折了。」打電話回家給我媽時，我說：「媽，你在看電視喔？要不要來醫院找我啊？我腿斷了。」嘻皮笑臉不足以說明我的輕鬆自在；連遠在北京出差的林北一週後得此事，忍不住發出鼻塞的聲音，我也從頭到尾沒掉過眼淚。然而這次，辦公室的同事接到電話，我只說：「我兒子生病了，我要請假、幫我排代課......對，我知道我今天沒課，明天才有課，但是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哽咽的聲音就從喉嚨裡迸裂而出了。

還有一點不同。上一次，對方都是很驚訝的，由我安撫對方：這回，對方還是驚訝，但輕柔而急切安撫人的，不是我。

唯獨安撫林小寶時我是輕柔而急切的，甚至有點搞笑。林小寶在床上繼續哭著：「不要不要我不要啦媽媽我不要了啦我要回家啦！」，卻無法阻止超音波掃描器和凝膠在他肚皮上滾來滾去。我則說：「好好好～～咕嚕咕嚕就好啦～～」我一向覺得醫生護士說的「把蟲蟲抓出來很愚蠢」，但我幾乎要跟著愚蠢起來。

擁抱、哭泣是第一天的關鍵字，然而之後的比例越來越少，出現的是：

「媽媽～我好無聊喔！」

「小寶小心！你的腳上有點滴！」因為他手上打的都迴針了，只得打到腳上去......

「媽媽我要吃飯啦～～」

「媽媽知道你肚子餓了，可是你現在不能吃東西喔......」

「媽媽我要出去走一走啦......我要坐推車，我不要輪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