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魚寶齋

【週日】

再度吃完美味虱目魚肚粥後，母子二人扛著行李再往南走。獨自帶著幼兒、行李箱、背包搭承台鐵實在是非常任務，只有樓梯、沒有電梯的月台讓人差點抓狂，期間遇見幾個台鐵的工作人員，也沒有人主動問是否需要協助；上火車也不容易，為了避免發生危險，只好等人少一點才移動，上了車卻發現一個空位也沒有！

放眼望去，整個區間車車箱幾乎都是年輕每眉，濃妝豔抹者有之、樸素清淡者有之，一律各做各的事，或瞇眼假寐，或和朋友閒聊。我前後左右看了一下，沒看到博愛座，長久以來在台北大眾運輸系統上培養出來的霸氣竟無影無蹤。一邊咒罵自己沒膽子，一邊賭爛四周的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文化水準有差，從我在月台上等車就預料到這光景了！」

林小寶開始冒汗，我只好放倒行李箱，橫在走道上讓他坐下來，毫無愧色：「你對我不仁，我幹嘛對你有義？」過了一半路途，林小寶開始坐不住了，我蹲下來安撫他，旁邊座位一個小學女孩的姊姊還是阿姨什麼的，才問需不需要讓我們坐，我淡淡笑了笑，拒絕了。卻抬起眼，朝對面熱戀情侶中的男孩子說：「噯，那邊有一位老人家，應該起來讓他坐啊？」

車子快到左營吧，林小寶開始撒嬌討抱，林娘我牙一咬，努力把脫下的外套衣服什麼的塞進背包裡，一把扛起林小寶。過了一下有位太太拍拍我的肩膀，指著車門另一側的空位說：「那邊有人起來了，你們去坐下來吧！」還熱心地幫我們搬動行李。走進一看，嘖嘖！博愛座原來就在這裡！此時我的刻薄天性出現了：「哇！這裡居然有博愛座耶！怎麼都沒人告訴我們啊？」完全不顧另外這對「讓座」給我們母子的情侶就站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啊～這個林小寶真是太不上道了！居然和人家女朋友笑咪咪起來了，而那個女子竟然也恍若未聞地和林小寶微笑、拉手！如果不是我太累，真想破口大罵：「媽的你這個沒良心沒羞恥心的女人放開我兒子的手老天保佑你以後有了小孩之後最好不要遇到像你這樣的壞女人！」

呼～終於抵達。林娘我披頭散髮齜牙咧嘴往前走，一手拉著行李箱，另一手牽著、拖著、推著那個討抱的小孩，哄騙他看這看那，還非常厚顏地走在人煙稀少的對向走道上，然後到親子廁所去脫換衣物。感謝老天！高雄台鐵站終於有電梯、終於有親子廁所！感謝老天！高雄終於出現第二位善良女性，除了當晚招待我們母子過夜，還在烈日當頭的車站前等著等著，只為了先幫我們把行李載回她家！（關於這位女性，容後再寫。）

搭上計程車回母校和老師約會。比約定的時間遲到了五到十分鐘，實在讓人擔心老師會在燦爛陽光下晒昏。幸好，笑咪咪的老師還是很鎮定溫文，門口的警衛頭髮白了一大半，鬧區裡的校園依舊安靜清涼。

林小寶經過兩天關在台南老家、一路顛簸不安之後，像是放進水裡的小魚，在車道上踩踏樹葉，在草坪或土地上奔跑，不時停下來看看樹木花草，或是跑到球場上看人打球，甚至到大樓穿堂底下繞來繞去也好。

我一方面和老師閒聊幾句，一方面又擔心自己影響到吃飯時間。老師說就讓他跑跑吧、飯也別吃啦，我卻又擔心讓老師和小寶餓肚子；叨唸著該往校門外的餐廳去，卻又不時停下來讓他玩這玩那，連看到椰子樹皮，都能讓他變成划獨木舟，老師看了大樂，也幫忙把林小寶擺進「小船」裡頭。

沒拍到老師的慈藹笑容，真可惜哩！

看來這小孩非常進入狀況，還做出划船的姿勢哩！（巧虎果然教得好啊～）

划船划夠了，還把船拉到一邊去，跟小船道別。

終於踏出校門吃飯去，這位小朋友非常有趣，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老師，也不停地喊「婆」——沒辦法啊～要不怎麼教一個一歲八個月的小孩喊「太老師」啊？到了餐廳點了餐，起初還算規矩地坐著，甚至老師的麵線來了，還饒有興致地討著吃，呼嚕呼嚕吃下去又喊「要！還要！」我當然很不好意思，心裡暗想「下回一定要記得點能最快上菜的餐點」，老師卻非常體貼地照顧小寶，還很細心地把麵線弄涼、捲成一球擺進小寶碗裡。只是這個傢伙沒多久就破功，又坐不住了！沿路的不安疲憊讓他開始騷動，一下子要坐、一下子要爬到我身上，我的麵還沒吃幾口哩，就知道他不行啦！

不行的還有我。東西收收，老師陪我們走一段往下一站去，我的話就少了，末了和老師道別時，我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老師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過去對我的教導和照顧就不必說了，這天總是很體貼的。耐心等著我們來，耐心等著我們玩，耐心看我手忙腳亂也不多說什麼，但其中的包容、理解和支持，我通通感受到了。她除了分享自己的食物給小寶，不斷幫這幫那，還給小寶準備了個紅包，說這和小寶出生實寄來的小金飾是不一樣的意思。我心裡暖熱，眼睛也快紅了，只好趁她牽著小寶去結帳（也就是說又請我們母子吃飯）、讓我打包自己那份午餐時，偷偷塞回她的提袋。

最讓我掉眼淚的不只是這些。我和老師重聚也只一個半小時，除了想念和感謝，其實更有許多對老師的不捨。這個，就不說了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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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林小寶，跟著阿倫和他臂彎裡的哈小倫，來到甜心哈特她家休息。把林小寶哄睡以後，我就拿出老師的愛心餐點來，順便貪吃地夾幾口這對小夫妻的午餐。嘖嘖～阿倫煮飯確實厲害，泡菜豬肉好吃好吃，香煎牛肉好吃好吃，已經忘了究竟是什麼菜的菜也好吃好吃......

三個大人就開始聊起爸媽經。哈特果然是溫柔辣媽，生完孩子之後身材依舊魔鬼，個性卻更加柔軟隨和；阿倫還是那副死樣子，而且非常以自己的孩子為豪，語言發展啦、手指靈活開鎖抽皮夾啦、生活常規什麼的，雖然完全可以理解，但還是讓人很想打他。哈哈！

林小寶經過疲憊旅行與小鳥食量午餐，睡一個多小時就哭醒過來，孝子媽媽只好爬過去陪，無奈哄不住，只好帶他出來。這位先生一口氣吃掉人家半碗白飯不夠，大喊「還要！還要！」又開了一包貝親香鬆，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我虐待親兒吧......

不多久，哈小倫醒來了，熱情林小寶忙不迭地跟進人家房裡，哈小倫一出房門就迫不及待地衝上去抱，一把就哈小倫推倒，還想去扶人家哩！

剛起床的哈小倫還有點睡眼惺忪，眼睛有點泡泡的。

但這孩子可不簡單，三兩下就回神了，也和林小寶親熱起來，還親嘴哩！（只可惜林娘我手腳慢、沒拍到）。

哈小倫不愧是在托育中心成長的孩子，除了有來自較年長孩子的引導和示範以刺激學習之外，社會學習和常規也很不錯。去了繪本咖啡館【小樹的家】之後就更明顯。洗手明確、故事聽讀專注、吃點心端坐有序，哪像林小寶：

拿洗手當遊戲，還妄想自己自己來（其實是媽媽自己吃得很高興，來不及帶他去洗手）。吃東西撈過界去抓哈小倫盤裡的（其實是媽媽不夠細心，沒把蛋糕切成小塊，逼得他拿人家爸爸切好的比較快），還狼吞虎嚥一手塞嘴巴、一手往前抓（其實是媽媽把急性子遺傳給他，又沒注意到要教這個）。至於繪本？就當作家裡也有不少，回家去再讀就好......果然媽媽是最初的老師，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說也奇妙。先前在哈特她家看到瓊和她的【小樹的家】時，就覺得有點熟悉，這天到了現場、閒聊幾句之後，才知道原來我們先前就遇見過。那是在一個playback theatre的工作坊裡，我帶著小寶去玩耍，分心照顧小寶時曾聽另一位學員說她開繪本咖啡館的夢想。大半年後，我看到這個夢想實踐了，很為瓊感到欣喜。看著這片小小的店，有很多的感動，因為店裡的每一寸，都是仔細挑選、安排的，處處可以看到用心細緻。

瓊的用心細緻不只在店裡，也在客人身上。臨去前，我提醒林小寶「別再玩了，我們要去另一位阿姨家睡，快把花灑拿給媽媽，計程車阿北已經來了。」接過花灑就轉身放下、背起背包，卻聽見背後瓊的驚叫聲，緊接著哈特的尖叫也層疊上去。一回頭，才看到林小寶已經往前衝到馬路上，揮手和停在路旁的計程車打招呼，卻沒看見這一邊有一部機車駛向他。瓊和哈特的叫聲讓機車騎士減速停車，然後是一頓臭罵。我連忙向前去，鎮定地道歉，鎮定地謝過瓊和哈特，鎮定地說明林小寶習慣熱情和司機阿北打交道，鎮定地承認是自己的疏忽，然後鎮定地抱著林小寶上車，鎮定地向瓊與哈特道別，鎮定地搖下車窗向阿倫與哈小倫揮手。

鎮定地告訴司機地址，我穩穩地抱著林小寶，然後才突然掉下眼淚，彷彿剛剛的鎮定通通消失了——如果不是細心的瓊和謹慎的哈特，我們母子現在恐怕就沒這麼好過了。

我收緊圈住林小寶的手臂，頭靠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一直一直掉眼淚。而單純的他，指著街道的霓虹燈，軟軟童音喊著「按——按——按——」，因為那就像是台北公車是的下車鈴，亮閃閃的。

謝謝。親愛的哈特，親愛的瓊，還有阿倫和哈小倫，以及其他其他、許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