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天亮起來就看到壞消息,翁醫師過世了。可惡可惡可惡。嗚!

年前,電腦就出了問題,渡過一個黑暗的年,期間只能偷空用林北的電腦上網,卻無意間看見翁醫師過世的消息,哀痛至深。這幾日林小寶病毒感染、上吐下瀉在家休息,連林北的電腦都出了問題,反倒像是偷得空閒,讓自己的情緒稍稍休息。今晚電腦修復,忍不住再看看去年此時寫過的一篇日記,再看看翁醫師的好友家人為她設置的網站,我又忍不住一直掉淚。

這一年間,我陸續去看過長庚一位中醫科的林醫師,忍不住跟助理打探是否有翁醫師的消息,助理說,林醫師也參與照顧翁醫師,不妨問問他。我鼓起勇氣問,知道了一些訊息,讓我更心疼、也更敬重她。接下來的秋冬,是老毛病惡發的季節,我因為不喜歡中藥藥膏在衣服上留下的味道,索性偷懶沒有再回診。但,心裡總是掛記著,掛記著這個和疾病搏鬥的勇敢女子。

我不敢上網去google她,怕看見壞消息。不知道是否因為這樣,我沒有機會發現她的部落格。對此,我有一點生氣、很多自責:為什麼自己竟會錯過這個?就在痞客邦裡啊!如果早一點點知道,或許可以讓她知道,她這個病人一直關心著她、惦記著她,於是讓她多點力量,一點點也好?

我想念妳,翁醫師。

我所做的,是不時上長庚掛號網站去,看看她的狀態,是否繼續「停診」。見到她的名字曾經重新出現在網站上,萬分欣喜,不知怎麼的,卻沒有假掛號之名、行探訪之實。過一段時間名字之後出現「停診」,我又擔心、懊悔起來,然後不時想起最後一次見她時的情景。去年一月中吧?掛號看診時還是來去匆匆,但順口說了一句「你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還是「你看起來胖了一點」之類的話,她睜大了眼睛、倍感詫異的樣子,和護士小姐交換了一個眼神,說:「是嗎?」我彷彿說錯話般,呼嚕了句「對啊~好啦~掰掰!」後來才知道,當時她已經知道自己罹病,聽到我的話才有那樣子的反應。那次,就是我和她最後的對話了。

我想念妳,翁醫師。

我也想了很多其他的。讀她母親寫翁醫師曾經如何努力,我心中有很深的懊悔。我自己為了治療痼疾,曾經找到一個很好的方式,去年有一度更好了百分之七、八十,連最後一次去看林醫師時都令他詫異且驚喜,我卻不好意思承認,推說是素食之故;後來,因為意志薄弱、久久未能貫徹,終究回到起點。我想過,是不是該跟林醫師坦承,或許也可以幫助翁醫師?想到自己的狀況未免太沒說服力,只好噤聲不語。如今,我懊悔,因為翁醫師是一個比我更努力的人,我做不到的,她未必不能;倘若她能,就算只是多一點時間,那對她所愛、愛她的人,又該何其可貴?

我又想:如果我為了她的逝去都如此難過,我如何承受未來許許多多的別離?上週和學生碰面時,才告訴他「我現在越來越覺得『變老』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因為我的思想和作為都越來越圓熟自在。」翁醫師的逝去,讓我一點都不想變老,因為那代表我將越來越頻繁地面對我所摯愛的人們逝去,而我,還沒準備好。

我繼續想,我真是幸運的,在很多方面。我或許終究沒能在她治療我的期間,貫徹她的方式,因而讓自己的健康更好轉;但有沒有可能,她的離去對我來說是更大、更重要的藥方:要努力,因為不能放下的,真的還有好多好多。

我還有很多沒有準備好,但是應該開始準備,更要努力。只是,我真的能做到嗎?

我想讀她部落格上所有的文章,又不忍心,也怕自己一直、一直哭個不停。

我想念妳,翁醫師。真的真的,很想念。

 

======

這天夜裡起來喝水,看見手機裡的簡訊,有人替我報消息,說51台播出她母親的採訪——我家沒電視啊~

忍不住去Google了,很努力忍耐、忍耐,直到看見這一篇:

原文刊登於【2000-01-04/聯合報/36版/】

一個多愁善感的醫師,由於見不得病人、家屬生離死別的畫面,選擇了皮膚科行醫,誰知……

或許等看盡人生醫師向病人家屬使了個眼色,轉身離開病床來到病房外,幾個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短短幾秒鐘,那沈沈的死寂,卻像有幾個世紀之久。

「肝臟超音波和抽血檢查,都證實妳先生得了肝癌。目前又併發了食道靜脈破裂,所以才會吐血……」醫師的話還沒講完,病人家屬急切地拉住他的衣服,語帶哽咽地說:「醫師,求求你一定要救他,他還不到五十歲,我們的小孩都還小,你一定要救他,花多少錢都沒關係,求求你一定要救他……」一旁我的眼淚,就在此時不聽使喚地滴在自己的白袍上……


這的確是我始料未及的事,當初還在醫學院念書時,一直以為自己會選擇小兒科或內科,做為自己奉獻終身的職業,沒想到當過實習醫師,真槍實彈地接觸了病人後,卻選擇了皮膚科。原因說來,實在是因為我的淚腺太發達了。

當實習醫師時,每當主治醫師查房,遇到需要和絕症患者的家屬解釋病情時,我總是在家屬還一片錯愕時,就比他們先紅了眼眶,自己覺得好生尷尬,又怕被病人家屬或主治醫師發現,只好「低著頭」假裝很認真地翻閱病歷。

如果不幸地,家屬開始慟哭,我又要花好大的力氣命令眼淚只准在眼眶中打轉,不准掉下來。雖然事實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眼眶紅紅的小實習醫師,但是那沈重的感覺,卻總是縈繞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這樣的日子憋得我很痛苦,因此畢業選填志願時,我毅然選擇了皮膚科這個一樣濟世救人,卻又比較少有生離死別的科。

以前都聽說「皮膚科」,字「優雅清閒」,別號「涼涼科」。可是在這所號稱全國最大的醫學中心裡,我的字典中怎麼也找不到「涼涼」二字。

不知為何,我在皮膚科一直是績效組中的超級吸塵器,輪到我照顧病房,住院病人數就會像利多的績優股一般,日日漲停板;只要值班表上出現我的名字,通宵急診的病人就特別多,除了體力上的繁忙外,皮膚科更是殘忍地挑戰人腦的極限。

皮膚病名是所有醫學領域中公認最難背的。舉個例子,有個病就叫作「Pityriasis Lichenoides et Varioliformis Acuta」。夠酷吧,活生生地用了四十個字母。也是在進了皮膚科以後,我才了解到我的「硬碟」容積實在太小了,在無法增加「記憶體」的情形下,只好刪除一些檔案,來應付那六本疊起來超過兩尺的皮膚科聖經。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小心刪到了那些重要的檔案,此後除了照顧病人和鑽研學問的嚴謹外,我的日常生活,就像鬆掉的螺絲釘一般,老是丟三落四。

忘了帶鑰匙,爬窗進宿舍還被警衛發現;到醫院上班,才發現自己穿著拖鞋;在餐廳吃完了自助餐,才赫然想到媽媽幫我帶的飯盒,不到十五分鐘前才放進微波爐;正在慶幸自己值班居然一整晚都反常地風平浪靜,原來是看錯班表值錯班。

遺失物品更是家常便飯。就在我丟掉了成打的原子筆和無數的錢包、鑰匙串、便當盒、雨傘、外套……後,考皮膚專科醫師的前一個月,我被男朋友丟掉了,而在「內憂外患」不斷的總醫師期間,我把自己丟掉了。

接下來申請到國外的醫學院,負笈遙遠的波士頓,繼續研究員的訓練。是年秋天的一個黃昏,我感動在如黃金烈焰般燦爛的夕陽和滿山遍野的楓紅中,突然熱淚如泉湧,時差十二個小時,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台灣卻在此時鮮明了起來。

這五年穿梭於同事、病人和教科書字裡行間的日子,在我腦中像走馬燈一般地不斷快轉,當下決心把這段笑語和淚水交織而成的行醫歲月記錄下來,為著什麼都不剩的自己留下些註腳。

結束了五年住院醫師和研究員的訓練,我開始了主治醫師的生涯。說來慚愧,未來以為選擇了皮膚科,就可以免除我傷感、落淚的機會,誰知卻事與願違。

當憂心忡忡的媽媽,隨著因治療而嚎哭的小孩落淚時;當深情的丈夫,握著因藥物副作用,造成落髮肥胖而幾度自殺的乾癬妻子的手,跟她打氣時;當患有水俣病的老婆婆,孤獨地躺在病床上,意圖絕食自殺時;當因為嚴重藥物過敏,造成全身脫皮的患者,其家屬跪在地上對我說:「醫師,求求妳一定要盡力救他……」我仍是不爭氣地熱淚盈眶,久久不能自已。

或許再多過幾個五年,看盡更多人生百態的我,才能漸漸地超然,不再受患者的情緒影響吧!只是這個時有歡笑,時有淚水的五年,卻肯定是我踏入醫學殿堂後,最難忘的五年!

 

目前,我只能做到這樣,已經破功了。至於有關她的影片?那是沒辦法承受的事啊!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叫我「林娘」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