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 馬林魚寶齋

我親愛的林小寶小朋友，到今天，你就四個月大了！

四個月前的這一天，我們是怎麼見面的呢？要從前一天下午說起。

那個下午，爸爸從睡夢中醒來，媽媽我已經穿好衣服，說我非去醫院不可因為我已經受不了啦巴拉巴拉巴拉，緊接著又因為你帶來的劇烈腰痠，痛哭流涕。於是爸爸七手八腳，把早就準備好的行李拉出來，打電話叫計程車。

掛上電話，旋即下樓——因為走個幾步，媽媽就會腰酸，非停下來休息不可。好不容易走出電梯、走到門口，發現計程車竟然還沒有到，媽媽不理性地大怒，卻又被眼淚弄得視線模糊。掙扎地上了車，才知道這位司機是個好人，載著我們一家三口，速速往醫院去。

到了醫院，又一番掙扎才進電梯。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媽媽的腰酸痛極了，倏地蹲到地上，把站在旁邊一位阿桑嚇了一跳，猛地轉看！門一開，她立刻離開電梯，頭也不回。媽媽覺得好好笑，可是腰又好酸好酸！

一出電梯，媽媽想，恐怕得用爬的才能走進待產室了，卻赫然發現產房外好多人，都是等待的家屬吧：「哇～今天是怎樣？有這麼多人要生？」然後故做無事地挺起腰桿，舉步維艱往前行，卻又淚流滿面，只是實在無暇擦淚，也只好任他去，希望人家不會注意……。

於是，媽媽開始很ㄍㄧㄥ的生產。

為什麼說很ㄍ一ㄥ呢？因為媽媽從頭到尾都假裝很優雅、有氣質、有禮貌。

很ㄍㄧㄥ的媽媽怎麼ㄍㄧㄥ？

．護士來幫媽媽換衣服，媽媽說「謝謝。」

．護士拿灌腸藥劑來，媽媽說「麻煩你了。」

．護士幫媽媽測試子宮頸開了多少，發現只有兩公分，媽媽說「抱歉抱歉。」

．醫生幫媽媽施打無痛分娩，媽媽說「我要怎麼配合呢？這樣可以嗎？」

．護士幫媽媽導尿、更換產褥墊，媽媽說「不好意思啊真的很感謝你。」

．醫生和護士不斷不斷不斷地來檢查子宮頸開了幾公分，不斷不斷不斷地內診，簡直讓媽媽覺得被這些手指不斷不斷不斷「X 暴」，弄得痲痹沒感覺了，媽媽還要說「是嗎？只有這樣？謝謝。」（那個「只有這樣」，當然不是歡迎手指再來ｘ暴的意思，而是說「只開了這樣嗎？」

慶幸的是，一進醫院，腰痠好像就好一半了，至少沒有三步一酸、五步一痛——這對媽媽的ㄍ一ㄥ之生產與坐月子來說，真是大有助益啊。至於能多ㄍ一ㄥ，暫且按下不表。

主治醫師緊張阿北來了以後，已經是入院兩個小時、打無痛分娩一個小時後的事了，他發現只開了三公分，鼓勵媽媽繼續加油，恩准媽媽加麻醉藥，然後就先回去了……。

就這樣回去了？還真是不緊張啊～難得難得！哎～算了，恩准加藥最重要。當時媽媽覺得，打了針當然就不可以還在酸痛，錢怎麼可以白花哩？於是要求加藥。當護士把藥劑推進去時，一陣涼涼的感覺從背部進來，冰鎮了舒緩的腰部，然後媽媽才得以開始休息、睡覺，手腳發麻、產道口發麻地睡睡醒醒……。

住院小醫師進來，他說了：

「小朋友的心跳變異性不大。」

「喔，是喔，謝謝（又開始ㄍㄧㄥ……等一下！）。請問（還在ㄍ一ㄥ），這個變異性不大，是什麼意思？」

「是說小朋友心跳頻率很固定。」

「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子宮收縮時，心跳頻率應該會變才對……」

可惡，就這樣，讓媽媽邊睡邊擔心了起來。

說了老半天，你爸爸哩？

爸爸在外面看書。

還有幫忙辦手續什麼的啦。不過主要還是看書，也許還有休息。沒辦法，別怪他，第一，他是歐吉桑，而且陪媽媽三十幾個小時沒睡好；第二，他不是專業，這種專業場合要交給專業人士。所以，儘管媽媽想像、希望自己可以像其他孕婦一樣，緊抓著自己老公的手，痛哭流涕、甩頭揮髮，大喊「都是你害的！」、「我不要生了！」、「剖腹！你馬上叫醫生給我剖腹！」，都沒有機會，更別說有什麼丈夫緊握著手啦，親吻老婆額頭啦，叫老婆加油我愛你啦之類的甜言蜜語出現。

第三，搞不好他也很ㄍㄧㄥ，故做鎮定，以維持他的成熟形象哈哈哈。

儘管這樣，爸爸還是愛我們的。

（這樣聽起來會不會很牽強？不會不會！他還帶便當給我們吃哩，而且只要有需要，隨叫隨到喔——除了中間有幾個小時爸爸回家去洗澡休息吃晚餐……）

晚上十點半，媽媽從昏睡與被手指連續X暴，以及很多次的說「謝謝」裡醒來，聽到住院小醫師和護士在討論「很慢啊……patient這樣、寶寶那樣……」，原來，子宮頸開得太慢，搞半天，只開了七公分。小醫師說他會盡量幫我們，可是如果還是沒用，就得剖腹。

什麼！剖腹？XXXXXXX！！！！！！！（這代表一連串的髒話，看得懂就好，不要學）！我不要！老娘我痛到這個程度還要剖腹？我不要！

於是我開始求醫生幫我：「那該怎麼做，就麻煩你了，謝謝。」

呃，真是優雅的哀求啊是不是？

而所謂醫師幫我的方式，就是手伸進去幫我破水，呃。

腰痛的感覺慢慢回來，我問護士可否加藥，她說好，但是弄了好久都沒來。腰痠的感覺越來越鮮明，我忍不住問了，她才說：「不用加了，等一下就要生啦！原來「幫忙」果然有效，子宮頸開到九公分了。

看到這裡，你一定覺得自己就要出來了，是吧？基本上沒錯，不過，你還在媽媽肚子裡，還需要很多幫忙哩！

此時來了兩三個護士，加上住院小醫師，小小的待產室變得很擁擠。有兩個護士小姐站到我兩側，教我在每次腰痠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時，要開始用力、憋氣五秒，重複重複如此三遍，並非常慷慨地提供自己的側臀，要媽媽把雙腳抵她們，「對！用力地踩下去就行了！」還有一位把手臂橫壓在媽媽的肚子上：「對！用力把我的手臂頂上來就對了！」一邊還幫忙把你往產道推似的。

我當然要用力，以避免我的寶寶被那隻粗壯的手臂壓死啊開玩笑！另外，做這種姿勢、這種動作已經夠難看了，怎麼可以踐踏別人啊～更是開玩笑？要是傷到人家怎麼辦？所以，踩踏、使力了一兩次，媽媽決定，還是踩住病床兩側的護欄就好。果真是個貼心、有禮貌的好公民……。

就這樣，雖然不太痛，而且媽媽力求優雅，但是用力用力用力之間，還是發出很驚人的低吼（請相信，媽媽已經盡量ㄍㄧㄥ了）；期間有幾分鐘醫生和護士阿姨都不在（？），媽媽還是順著腰痠攀上高峰，很盡責地用力了幾次（彷彿偷偷用力、偷偷把你生下來似的），希望早點看到你。

「林小寶！！！！你給我出來！！！！」

（媽媽的呼喚，如此溫柔。）

「出來！！！！呃啊！！！！！」

（媽媽的低吼，如此輕細。）

雖說溫柔輕細，但是我堅信，換了另一個情境，人家會以我是披頭散髮的黑道、拿著西瓜刀來討債吧哈？

手忙腳亂、人進人出、用力休息……。我可以感覺到你的頭已經卡在產道口，甚至聽到護士用手把旁邊的肉擠開，讓你的頭露出來時，液體擠過細縫發出的「滋滋聲」……。

彷彿過了好久，終於！終於可以進產房了（所以產房只是用在胎兒產下那一瞬的嗎？）進產房的第一個念頭是：「X！好冷好冷！」於是我再也ㄍㄧㄥ不了優雅，一直喊冷一直喊冷一直喊冷，冷到真想幹醮！終於等到護士來蓋手術巾，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條，冷冷冷冷還是冷……。

緊張醫師阿北衝了進來，媽媽又開始ㄍㄧㄥ：「不好意思啊～半夜把你挖來.......」，搞什麼啊國民禮貌運動、品德教育都沒有我成功，難道現在還在胎教？一邊叨唸一邊把腿架上去，等待下一次的腰痠。喔，來了來了……吸氣，用力，憋氣「1——2——3——4——5——」換氣再來快一點快一點……第三次……

然後，你來到人間。媽媽感到產道口有個東西滑滾出來了。親愛的，你來到人間。

你輕輕啼哭幾聲，有點沙啞。聽到你的聲音，媽媽果然像電視裡演的那樣，流下眼淚。

可是，有點悵然：「啊？就這樣喔？才三下就生出來了？好像都沒有痛到捏……」......真是個三八......

醫生阿北和其他人眾聲加油、鼓勵、恭喜，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你的模樣，你的體重，你的身高。阿北說，等一下，護士阿姨要先幫你擦擦，他則幫我縫合產道。

我故意用很輕浮、很開玩笑的口氣說：「請幫我縫緊一點，謝謝啊～」

不料，醫師阿北說：「我會幫你縫漂亮一點。」然後感覺到醫師阿北開始穿針引線。

啊……是喔……啊對了：「你有幫我剪開嗎？」

「不用。已經自己裂開了。」

呃。

媽媽一邊跟阿北聊天，一邊搜尋著抱你走來走去量體重、擦藥的護士，直到她終於把你抱到我身邊。

「嗨～寶貝～」我這樣對你說。

第一眼看見你，我驚訝於你我的相似，尖而有肉的下巴，皺起的眉頭，微挺鼻子，細長眼睛……。唯一不像的是嘴巴，你的嘴巴比我寬闊。我彷彿在你臉上，看見我的滿月嬰兒照。

「長得比較像我，很好很好，俊男一枚！」我如此想著。

護士阿姨數著你的手指腳趾，五隻五隻五隻五隻非常之好……。我卻已經開始擔心，外在如此美好的你，是否會不健康？但，這終究只是旋即而逝的擔憂，我開心地接過你，在產台上與你拍下你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