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魚寶齋

要學吳兆南和學生的相聲記者會：先講好，文章中有著濃厚的政治色彩與我此刻的鮮明政治立場－－我是贊成靜坐抗議倒扁的。意見不同者，為了自己身心健康、本部落格氣氛單純，請跳開不讀，讀了也不要寫回應來說服我，連抒發自己的意見也不必，因為短期間我的想法不可能改變，互相爭辯只是徒增困擾、傷感情。這是我從學妹的部落格裡學到的，謝謝學妹；也要順道跟學妹道歉－－不為我的言論，而為了我的發言行動。我應該理解，多說多回應對事理與彼此關係並無助益。 

＝＝＝＝＝＝
這兩天，為了靜坐抗議之事，我與身在美國的學妹有所爭辯。學妹對感慨靜坐抗議，希望大家不要再意氣用事，也認為所謂靜坐抗議是非法的，是一種逼宮的行為云云，甚至提到大部分靜坐抗議的人是拿了錢去鬧事的；又舉菲律賓為例，擔心台灣變得跟菲律賓一樣。

學妹愛台灣，毫無疑問、不容懷疑，但是對於她的話，有許多讓我感到匪夷所思，於是寫了許多回應，今天再貼回自己的部落格，會再加幾句－－彷彿這樣就可以更放鬆。蠻蠢的，又毫無結構可言，可是不吐不快……。 

預備，開始：

當我每個月得提撥部份薪水累積退休金時，那個總統收受別人的饋贈、一堆弊案，還滿口謊言、大言不慚，等他平安任滿，我卻要養他一輩子！我無法忍受這種事。

是的，我選了他，在那該死的2000年。如果投票是一種民意的表現，誰能說倒閣、上街頭、靜坐不是？政治惡鬥當然便宜了那些搞政治的人，可是人民不站出來，就繼續痛苦。陳水扁在他兒子的婚禮上說，兒子終於結婚了，他可以開始認真拚經濟。那他前一任四年都在幹嘛？拚他家自己的經濟？他口口聲聲說要獨立、制憲、公投，如果連他當總統都做不到，那要什麼時候做？他不斷地說要徹查國民黨黨產，非常好！可是六年來一向只聞樓聲、不見人下來。

至於菲律賓的總統為什麼被倒？那是因為他們的總統及其家人貪。這難道是人民的錯？人民選他們，是要讓他們貪腐的嗎？當人民遇到貪腐的領導者與愚昧、只求自己利益的跟隨者，站起來反對貪腐、倒閣，又有什麼不對？何況，如果媒體的報導可信，菲律賓的情況不只是貪腐－－這一期的亞洲週刊封面報導，就是總統愛若育以其莊園政治模式施行兩面手法，一方面說要民主，二方面又讓軍警換上便衣暗殺異議者，死了七百多人。這樣的菲律賓，竟有人拿來當例子？ 

這幾年下來，除非站在社經階層的頂顛，人民的生活實在苦悶，連中產階級都感到抑鬱與不滿。2004年，許多虛弱的中產階級被兩顆子彈嚇到，沒有出門投票；可是2006年，有很多的中產階級站了出來。我相信中產階級還是虛弱的，沒幾天恐怕就要退回去，可是，這也是這群民眾表達想法的方式。

台灣從來就不在已開發國家之列，事實上，我們頂多是開發中國家、甚至第三世界國家，只是我們自己不肯承認。經濟如此，民主也如此。總有人說這種抗議遊行不符合民主程序啦、不符合體制啦。要是真有民主程序、符合體制，貪腐之人早就該被懲戒起訴了，哪還需要人民上街頭呢？

參與靜坐者多半收錢？這讓我非常生氣。怎麼能夠說這次靜坐抗議是非法的呢？這還是受到集會遊行法那部惡法所同意的！又怎麼能夠說去靜坐抗議的人有很大部分是被付錢來鬧事的呢？至少我的母親、老師、同事、朋友甚至學生，都是出自個人意願；如果不是我家林先生這兩天出差回來、因疲倦而重感冒，我們也會主動前去的。我們都沒有拿到錢、也沒有想要鬧事啊！難道很多人帶著孩子在滂沱大雨中坐著，也是因為拿了錢？這樣的說法很侮辱人喔～

我們沒有崇拜誰，只是有的人（如我媽）受不了自己的財產少一半，有的人（我同事）受不了再三接到詐騙簡訊與電話，有的人（我本人）不忍看到自殺的人越來越多（昨天的新聞說了，聖嚴法師表示去年因自殺而死亡的人更剩921受難人數！），有的人很氣自己的姊姊一週之內被搶三次（我先生）。大家再也不願意變成選舉操弄選票的工具，不願意看到執政者某些嘴臉和做法在在違背他們當年的承諾與信仰。

我們怎能不生氣？學生被責備，常理直氣壯地覺得不是自己不對、是老師EQ太低；政治人物道德不夠，難道也要說是人民意氣用事？如果我們真的走到一個夠水準的民主時代，為什麼不能容忍有人示威抗議？

1991年前後，我還沒有投票權，就相信政黨輪替是對的，於是如同我過去所寫，我在澎湖那個島上力挺縣長補選候選人，我在母校國小操場上搖著旗子吶喊；2000年，投了票、看到政黨輪替，我開心地出國唸書，另一端我的公公，要我先生下樓放鞭炮，之後巷子鞭炮紛紛響起；2004年，我無法忍受毫無建樹、漫天謊言，卻依然相信政黨輪替是對的，於是我投下反對票，但仍必須接受陳水扁繼續執政。可是這六年來，請告訴我、說服我，陳水扁他做了什麼好事？他又幹了多少壞事？難道所有爆料都是無中生有？到今天，只要有一件由他本人證實，難道不足以構成他的下台？

很多事，本來就不應該做，這不是政黨問題，不是時代問題，而是「是非問題」，具有絕對的標準。請相信，一般民眾如我們，也有自己的判斷力，不會事事隨政治人物起舞。人人都知道這畢竟要付出相當的社會成本，但請相信我們的智慧與判斷力，我們相信比起陳水扁繼續執政、未來讓我們養一輩子，兩害取其輕，我們要倒扁。 

還有，我家林先生聽學妹說靜坐抗議者大部分都拿錢，他笑說：「本來以為學妹是民進黨，沒想到竟是國民黨——20多年前的黨外時代，國民黨就是用一模一樣的話說黨外活動支持者，說他們是拿了錢來鬧事的。一模一樣！不過，大家都被國民黨教壞太多、太久了，連民進黨執政後都學得很快，一時間要改，很難～」 

這種說法很酸，我知道。可是請不要懷疑林先生，他過去每年春鬥、秋鬥都上街頭，大學還因為幫黨外雜誌寫稿而被台大退學、連帶被分發到東引當反共救國軍哩！

不要怕，當年520農民事件擋火車打破頭、美麗島事件一堆冤獄、野百合許多學生罷課抗議，台灣都沒倒，只是促成民主進一步發展、醞釀民進黨上台。這區區幾天靜坐，台灣不會倒的！倒掉一個陳水扁，台灣不會倒的。如果過去台灣沒倒是因為當年經濟好，而現在因為幾天抗議、因為倒掉一個總統，經濟就會垮、台灣就會倒，這豈不證明陳水扁真的把台灣搞得很爛、不堪一擊？

在台灣這個島上，我們每天或許不冷靜，沒有保持一個美感距離，但透過媒體、透過親身參與，我們痛苦著、氣惱著，這種痛苦與氣惱，真真切切。 

我不是暴動派，可是我確實是激動派，也主張抗議，因為我沒有辦法看事情靜靜發展。我也沒有想要說服學妹，畢竟當前在台灣，對政治有不同的理念、對政治事件有不同的看法，是無法互相說服的，要靠時間。我只是對學妹的一些話覺得很驚訝與生氣，也為了身邊許多人感到哀憐，更對自己的抉擇感到無力與失望，於是非講不可。

我的學生們，有越來越多的人處於一種弱勢的狀態，或文化不利、或經濟困頓；到中南部上課，情形益發嚴重，連參與研習的教師這種典型的中產階級，都常要負擔比過去更多的壓力，包括援助親友，包括焦慮自己的未來－－以我個人來說，結婚兩年多沒有孩子，有很大一部份是心裡有疑慮－－我真的要讓我的孩子在這種環境中長大？而看到人家一口氣接連生三個，我除了自嘆弗如，也非常氣惱－－咩哩我連一個都不敢生，妳一口氣連生三個？從錢開始，大家變得愛計較，變得焦慮與謹慎，甚至就傷感情了。過去那美好的年代啊，我們可以一起貧困地面對許多事情，然而現代的不均富、執政者的不清廉，都讓大家過得更悶更氣。

我在自己的部落格上寫過，表演工作坊曾演出《絕不付帳》，作品中裡面批判國民黨壓迫小老百姓、警察無能、政客狡獪、建設無力、社會紊亂。最後那個壓迫小老百姓的人出場，還說：「像我棉這種高高在上的稜，你棉這些小老百姓是打不到我的」。我播給學生看，學生說：「老師，這是什麼時候的影片啊？明明就在說現在政府很爛，可是有些事件又不像是現在的......。」親愛的小朋友，那當然不是現在的作品，而是1998年、政黨輪替前兩年！八年了，完全沒有改變，甚至只是像影印機一樣！事實上，影片中的壓迫者，竟模仿著陳水扁！整個作品簡直像是一個準到不能再準的預言。光是隨著我的班級，我就看了八次，每一次都幾乎要在笑聲中流下憤怒的眼淚——那就是我投票選出的人、我曾經支持的政黨。

我先生昨天其實要我跟學妹說，建議她人在國外，對這些事情的發言不妨謹慎一點、再想一下——他認為學妹去國多年、偶回台灣短暫停留，空間的距離確實會造成想法與感受上的差距。我前一次留言沒有說，是因為自己正在火著、怕一開口話太重，再則是認為自己曾經出國，理解學妹所說的「在國外冷靜地看這些事情」，也同樣能夠透過媒體去看事情，畢竟人在國外，同樣深愛台灣、關心台灣。但是我今天還是跟學妹說了，因為我自己曾經出國，來去之間，發現很多的事情與氛圍的感受是長期的、親身的，和透過媒體或親友轉述的不太一樣；今天說了，讓學妹參考參考。 

學妹當然堅持自己是冷靜的，就如同我堅持我無法冷靜一樣。我無法冷靜，因為我知道政治不是狹義的當官、政策、制度而已，政治向來與生活息息相關。想要交通順暢、人民安居樂業、犯罪率降低、沒有流浪貓狗問題，這些哪一項不是政治問題？搞藝術的我們在台灣難以生存，難道沒有任何的政治因素或「政治不利」？ 

很多人喜歡說「如果真的要倒扁，要想想接下來會怎麼樣」、「要怎麼樣對台灣最好」等等。我只能說，從小到大看過那麼多選舉，常常都被威脅「這是左右台灣命運的一戰」，可是選完，好像也沒怎樣。那，倒掉一個陳水扁，又會怎樣？人生看總和，我相信倒掉陳水扁一定比讓他繼續平安留任更好。如果不會怎樣甚至更好？為什麼不可以倒掉他？ 

回首這幾年，我覺得我失去了年輕人的天真，我看政治時不再單純，因為影響人民生活至鉅的政治，從來就不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