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魚寶齋

我愛你仰躺著喝奶時，用你的腳與我玩耍，在入睡之前。你的腿伸直抬高，我的臉埋在你的腳丫裡。你胖腿伸縮之間，就撐起我的臉，再讓它落下。這遊戲其實愚蠢，卻百玩不厭。我不在乎自己的臉在你腳下，只是鍾愛你含著奶嘴時，從橫咧的唇邊鑽出的笑容，還有你始終與停留在我臉上的含笑的眼睛。

我愛你墊著腳尖勾門把，把衣櫥門打開，在你入睡之前。你像是突然長高了，突然就可以搆到門把，讓我既驚喜又失落，當然還有很多的頭疼，因為我得要開始折衣服。或者，這表示我可以陪你玩躲貓貓。你窩在衣櫥裡，等爸爸和我來找你。你有點傻氣，聽到爸爸來了，並不趕緊躲起來，而是充滿熱情與活力地衝出來迎接爸爸；你和我開闔門扇，我故意躲在門後不露臉，你迅速學會躲貓貓的真髓。當你專注於開闔那個衣櫃，而我在這個衣櫃躲起來時，你很快地完全忘記我們的遊戲，我卻還耽溺著、藏躲著，在衣櫃裡敲敲門，等你來找我。你聽見了，卻找不到我，你開始慌張，開始尋找，開始發出哭音、叫媽媽......，門打開了，我們見面了，我們緊緊擁抱了。

我愛你抱著我，不想刷牙，在入睡之前。我深受牙病之苦，於是不忍你未來也疼，於是忍心幫你刷牙。你笑嘻嘻地陪我刷牙，也拿著自己的牙刷在嘴裡轉轉轉。當我放下自己的，接過你的牙刷，你連忙跑進房間、撲在床上、慢慢爬上床，發出哀求之聲。等我坐到床上，你總忙不迭地爬到我身上，小腦袋偎在我胸前撒嬌，彷彿只要這樣，我就不能幫你刷牙。我緊緊擁抱你，再次解釋刷牙之必要，你只是繼續撒嬌，彷彿只要這樣，我就會放過你、丟下那萬惡的牙刷......（讓我們刪去那鬼哭神號的三十秒，重回擁抱），我們擁抱著，彷彿天地動搖，只要擁抱，就能療癒一切。

我愛你捧著我的臉，輕聲喚媽媽，在入睡之前。我輕聲問：「耳朵在哪裡？」你捏捏自己的，再捏捏我的；「眼睛哩？」你碰碰自己的眼角，但是戳到我的；「鼻子？」你點點鼻頭，卻用食指挖我的；「嘴巴哩？」你直擊我的，並且用數隻手指挖我的嘴巴、扣住我的牙齒，好噁心！

我愛你自己說故事，在入睡之前。你先是沈默地翻著書頁，看著重複的字詞、類似的場景。看到書中的小猩猩大哭，你也發出哭音；等到他與媽媽重逢，你不斷輕喚「媽媽——媽媽——」；眾人擁抱歡呼「抱抱」，你則頑固地繼續你的節奏：「阿北——阿北——」直到最後，你會輕輕地拉我的手，指點著那對猩猩母子，說：「媽媽」。你用的是我的語調，為你說故事時的語調。你是我的小小縮影。

我愛你拉著我的手，要我為你拍拍，在你入睡之前。你躺在我的臂彎裡，一下子與我面對面，一下子背對著我。一首、兩首、三首兒歌後，我安靜下來，聆聽你呼吸的節奏。你突然抓住我的手，要我拍拍你的屁股、你的身側，哄你入眠，你說：「巴巴——」。配合你的呼吸，我輕輕拍著，然後你會轉回我懷裡，低頭，抱手，蜷起腿、腳踝交叉，回到最初的姿勢。你重新回味子宮裡的溫暖與節奏，我緊抓這短暫幸福，兩個人的幸福。

我知道，我將離幸福的尾巴越來越近，在你入睡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