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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魔幻滿屋
時間:20060513(六)下午
地點:牿嶺街小劇場
演出:墨西哥卡洛思安契拉劇團(Carlos Ancira Theatre Company
導演Puebla Moreno Viveros


很少看到牿嶺街小劇場的LOBBY裡有那麼多人等著進場。


透過翻譯,所有的觀眾戴上眼罩,雙手搭上前面的人的肩膀,在音樂聲中進入劇場,觀看《魔幻滿屋》的演出──那是關於一個叫做「慾望之屋」的馬戲團的故事。空間裡滿是熱鬧的樂聲,還飄散著爆米花的味道。


隊伍停下來,我與其他觀眾摸索著坐下來……等一下,要往左邊移動一個位子……噢!差點忘記我的手袋已經放在地上了!趕緊轉回去拿。


演出開始前真是熱鬧,可以聽到周遭有人在叫賣爆米花、棉花糖,只要伸出手,就會有人傳給你;我可以感受到搭棚的的震動,還要幫忙拉繩子搭帳棚,傳到手要跟著口令拉!


演出要開始了!從演員的腳步聲、說話的嗓音甚至身上的氣味,可以判別出不同的角色:馬戲團長大力士,腳步聲沈重,繼承了馬戲團卻無心於此;侏儒小鈴鐺身上傳來悅耳的聲音,手上不住地編織毛線,在團裡當和事佬;小丑一身酒味與食物的味道,總是神智不甚清楚,甚至在場中嘔吐、還濺到觀眾身上,卻很明白自己的情人與養子有姦情;給養子取了伊底帕斯這個名字的人,大概從沒想過他也無法擺脫這個名字所帶來的戀母宿命,沒想過伊底帕斯不可能如他的空中飛人特技一樣,想飛就飛,而他身上的爽身粉味道強調了他的單純,卻也殘酷地反諷戀母的曖昧。這個馬戲團的成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彼此扶持,卻也彼此傷害。一場火災讓小丑受傷,可是為了生存,馬戲團的演出,要繼續下去……


演出中,我聞到許多味道──爽身粉、爆米花、食物、酒、汗味與燃燒;我聽到許多聲音,演員的、中音長笛、扶梯、有人摔倒;我摸到繩子、小鈴鐺的毛線、馬戲團表演者感激的握手,感覺到奔跑、跳躍、墜落與打鬥;我吃到一把爆米花和兩球棉花糖!我甚至因為語言的隔閡與前夜熬夜而睡著。


這是一次豐富的感官行旅。儘管我看不到,卻可能比過去看過的戲劇作品感受到更多。


後現代,有越來越多所謂的「總體劇場」作品。非線型的敘事、獨白、吟唱,多媒體讓視覺更強烈,表演者的聲音與肢體要求超越過去的寫實風格,燈光音效舞台造型盡其所能展現;即使是舞蹈,服裝與舞台燈光也越來越重要,所有的表演藝術,幾乎都越來越visualise


但是,對於視覺障礙者來說,他們怎麼看戲?他們有沒有其他的途徑去感受一個戲劇作品?


儘管有聽覺、嗅覺、味覺與觸覺的刺激,可是由於語言的隔閡,我感到無聊、重複而睡著了──語言的隔閡尚且如此,面對感官的隔閡,視障者又如何欣賞一般的戲劇作品呢?


儘管帶著眼罩,可是在馬戲團帳棚起火那段,我可以從縫隙中看到光線的變化--可是視障者除了聽到、聞到,他們看不到。


當演出結束,我與其他人拿掉眼罩、重見光明,視障者卻做不到。


如果我看不見了,或許我可以透過眼睛、鼻子、口、手與身體的甦醒,對生活周圍的事物有更多、更細微的感應,可是能否有今天這樣的機會,有一群人關照到我的需求,讓我可以運用我所能,欣賞一個戲劇作品?


同理可證,身體有其他障礙的人,這個社會、這個藝文圈子,是否照顧到他們、為他們服務了呢?


戲劇可以是一種政治控制、教忠教孝的工具,但是戲劇也可以很革命、很左派。因為戲劇讓人思考,無論在戲劇裡、在戲劇外。於是我們做戲劇教育,讓學生思考自己的生活、體驗別人的生命;於是我們做戲劇治療,讓被治療者釋放;於是我們做社區戲劇,讓社區民眾一起到來,以戲劇的方式、安全的距離去探討他們生活圈子中的議題;於是我們做監獄戲劇,讓受刑人透過另一種媒介交換意見,透過另一種媒介學習與人共處、溝通;於是我們做各種應用戲劇,孩子、女人、被壓迫者,都有機會發聲。


可是,這群身體有障礙的人,同樣很少被關注到。


想起我在Daytime Community的幾次實習。記憶中有兩個腦性麻痺、一個唐氏症患者。每個星期六的下午,他們的養護之家會帶他們到Daytime來,我們在Ian的帶領下。陪他們聽故事,在花園中撿拾花木做為故事的素材,在光影中用植物做成的偶說故事,幫助他們伊伊嗚嗚的聲音表達故事……。英文爛沒關係,心是靈活的,眼淚也是。我永遠記得在花園裡,我一邊推著輪椅,推著那因為腦性麻痺而永遠看不出年齡的她找一枚葉子,一邊我說起阿公推著阿嬤去上市場的故事而掉眼淚,她的眼睛中充滿了訝異與同情,而那無法抬起的頸子,揚得高高地看著我。在那一刻,被治療、撫慰的,是我。


當我看到魔幻滿屋裡的演員時,我又覺得被治療、被撫慰。伊底帕斯是個矮小卻充滿笑容的男子;小鈴鐺不到我的臀部高;大力士吹奏出美麗的長笛音樂,卻只能搭著別人的肩膀前行──他是一個盲人;團長與導演看來很正常,唯一的困擾是他不說中文。這群社會中的弱勢者、劇場中與我們距離遙遠的人,在這個午後,給了滿屋子的魔幻。


2004年當我聽到IDEA2010將在南美洲舉辦,我一直感到悲觀。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2010IDEA會流產,或許是因為政治的因素,或許因為其他的因素。可是在今天過後,我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我渴望在2010年,有機會再看到類似的作品,有機會看到更多像今天這樣的作品與戲劇工作者。然後,把這樣的構想帶到世界每一個有戲劇的地方。


我要開始渴望、開始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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