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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與選擇.
戲劇,是一連串的編輯與選擇。在故事的絲索交錯中,選擇關鍵的與豐富的,組合、排練,再運用適當的語彙與元素,傳達出去。

例如,同樣是「一個人聽著笑話,卻因同一時間正在喝水而嗆到,導致意外死亡」這回事,就有許多種選擇與編輯的方式。可以直接演出當時的畫面,可以用對話,可以用靜止的畫面,可以用默劇……;能把故事從頭到尾呈現一遍,也可以著重在事情發生的原因,或是這事件對其他人的影響——包括在場的與不在場的;就算只是故事發生當時的情境,可以三兩句帶過,當然也可以細細對話,遑論到底要講哪一個笑話、由誰來講、死者究竟是誰、他當時喝的是什麼東西……。這些都是可以選擇與編輯的,而選什麼、編什麼、怎麼選編,就看呈現者的意圖。

.時間感與想像力.
觀眾隨著故事的發展,會透過戲劇的語彙與元素看到各種符碼,這些都承載著故事與創作者的意圖。觀眾在解碼的同時,不僅要運用現有的知識與經驗,更重要的是 運用想像力——想像力會將故事的絲索,編織成布,至於這布的大小、質地、色澤,決定在於觀眾自己。於是,每個人的那塊布,都不一樣。

舉例來說,在悲劇《依底帕斯王》中,依底帕斯王破解了謎語,拯救底比斯城。無須細細對話,我們可以想見少年依底帕斯如何勇敢地與怪獸對話;他不知情地與母親生下二男二女,對此,我們很難理解(或接受),卻又無法不想像兩個相差十幾歲的人,如何覆雨翻雲(不要不承認你從來沒有想像過這段!);而這樣的行動,不可避免地導向神喻所要的莫名其妙正義:「找出兇手,要不給你瘟疫!」,此間底比斯人的恐慌與死亡,便藉由觀眾的想像力,在腦海中浮現。

在戲劇時間的移動中,這塊《依底帕斯王》的布,人人看來皆不同,就算有人事先說明、過程中帶著看、事後再講,還是不一樣。觀眾的想像力,讓戲劇更有趣,遠遠超出創作者與展演者的意圖;而在這個想像的歷程中,觀眾創造了自己的意義。

.各人編織個人穿.
看戲如此,讀小說也是這樣。有個說法:好的小說,每個人能在裡面得到自己的意義。

但是有一種小說,讀起來真驚人,總是讓讀者讀得津津有味,拼死了往結局看;這個結局,每個人的都不大一樣,卻又能指出哪一段哪一頁怎麼寫,於是故事應該是這樣那樣。有人看著覺得是個悲劇,有人卻不時莞爾;又或者,有人以為殺手已然得到懲罰、正義終得伸張,另一個則肯定那個受盡了侮辱、最後證明無辜的人,最後還來個冷笑,這證明他絕對就是兇手(我說的當然是米涅特的女雕刻家!)。這種小說,在激辯之下(如果有對象可以激辯,那將是幸福的,因為不必像周伯通般左手打右手),故事彷彿越辯越清楚,可是事實上只是越來越模糊,因為人人各有說法、甚至自有證據!於是,在閱讀的痛快過後,怎能沒有焦慮呢?

《隔離島》就是這種令人既痛快又焦慮的小說。

一個警探和他的搭檔到一間精神病院查案,除了公務,其實還有私怨要了。精神病院位於隔離於陸地之外的海島上,一旦出了事,誰也救不了誰。

最後出事的當然是警探,至於出了什麼事、怎麼出的、事情怎麼解決,基於閱讀小說的道德,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不能再說,你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說(雖然我其實很想說、很想討論——想得要命!)。可是真正要命的是:你將發現,明明已經把書給看完了,卻覺得根本沒看完:「結局哩?結局到底是什麼啦?」於是你會不停地翻回去找答案、詳加比對;而就在找答案之間,你的答案呼之欲出,甚至益發堅定。你的想像力有書頁文字佐證,你的那塊布料無論厚薄,都堅韌密實。

可是你終究會有點焦慮,怕自己這塊布的顏色和別人差太多,要不成了色盲、織了另外一個奇怪的顏色,不然就是色澤質地有點莫名其妙,於是想上網看看人家怎麼講吧,卻發現大家都跟我一樣搞神祕,要命地想講、卻又不能講,結果只是更要你的命;而當你終於找到一個人,能把布一甩、亮給他看,卻發現你的跟他的果然大不相同……激辯激辯再激辯,為了解除痛苦與焦慮,只好找第三個、第四個,繼續辯。

而在辯論的過程裡,你我終於明白一件事:這個作者,真是太厲害,絲絲索索,挑起眾人的想像力,說服著、挑戰著、拐騙著……。最狠的是,你我都會發現,作者歷經一番編輯與選擇寫出這個故事,而讀者也確實運用了自己的想像力,穿越故事絲索、各人花色個人穿,但是,在選擇與編輯的過程裡,你我何其主觀與強勢;又或者,在別人的主觀與強勢之下,你終究會屈服,相信別人所相信的,慢慢地不相信自己......。這樣的想像力,究竟是一種穿越,抑或隔離?

最後,你我就又陷入另一種焦慮:對於這本小說,應該說的是一聲「讚!」,還是一聲「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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